父親在今年十月三日突發腦溢血,事前全無警兆,十月十八日安息主懷。
過去幾年,我向神求讓我能陪父親走最後的日子,神應允了我的請求。這次七月回來陪病重的四妹,但也因而陪了他。在加護病房昏迷期間,弟妹們都說,他對我的聲音最有反應,我好高興。對他的離去,心中有許多「早知道…」,但是有更多的「還好…」。感謝神,我心中沒有遺憾。
父親是個做事非常專注的人,在我成長的年歲中,爸總是那麼忙,總是忙在自已的世界中。即使後來,我從美國回台省親,他還是百分之九十五的時間待在自己的書房;心中常為他無心於培養父女情感到遺憾。
當我年進四十,踏入了人生另一個轉換期時,想給自已在天地間找個定位,好再出發。尋根、自省中,卻常常弄不懂自已究竟是怎麼回事。美國人強調親子關係上口頭的肯定及肢體的接觸,印象中父親從沒有抱過我,牽我的手,或說過愛我;我也從不敢對他說我愛他。小時我很怕他,能躲就逃;在家中最快樂的時間就是爸爸出 差或是晚上有人請他吃飯。當聽到一些分享和心理學家的分析,說父親影響子女的人格性情,是一輩子的,特別是對女兒;只是想、來美國都己經好幾十年了,這 『淡如水』的父女關係,對我還真會有什麼影響可言?一天,我作了一個夢;發現自己快要死了。心中清楚死後會去哪,所以對死亡接受得非常泰然,只是想在臨走前,是不是還有什麼人、該道歉該感謝的。突然想到一直沒有告訴爸爸我愛他,便撥電話去找他。爸爸接電話還邊在和別人談事,他總是那麼忙。我虛弱的連呼吸都很吃力:「阿爸…我就要死了…我要告訴你…我愛你…謝謝你…」爸爸那邊突然安靜下來,他什麼話也沒說…我就醒了。
四十二歲那年,我一個人回台灣。我決定要認真的從我與父親的關係的這個角度來認識我這個人。我求神給我機會認識父親,讓我知道他愛我,對我的期盼是什麼?也讓我知道過了這麼些年他對我有比較滿意了嗎?
父親告訴我,他小時候地方上土匪猖獗,祖父為躲避綁票,常年離家住在山上,但必按時把收成所得偷送回家。父親從祖父身上學到父愛就是顧家,因此父親非常顧家。父親十三歲因躲土匪離家到縣城唸書,一個窮苦的鄉下孩子,從此靠自已一個人奮鬥,使他成為一個重理性的人。我這才體會到是環境迫使父親感情內斂。聖靈在我心中挑戰:「如果妳的父親,這輩子都不會抱妳,也不說『我愛妳』,你要怎麼辦?」因著了解父親,我心結被打開了;不再強求他擁抱我,或在情感上有任何表示。只求神來修補破洞。
奇妙的,我開始「看見」他做的事,心被他的愛摸到。原來父親的愛有時候是要用「看的」!我看見他會藉著出門之便,買些水果回來要我吃,我含著淚吃。我看見他特地帶我去一家需要一個星期前預約的餐館,心中充滿了幸福。想到遠嫁美國前,父親作了一首詩、親筆寫成軸子送給我,叮嚀我婚姻要幸福;四妹說我在美結婚時,爸爸心情低潮了好幾天…我的心太遲鈍了!有一次全家約了要去看話劇,臨時因下雨媽媽和四妹都不去。爸爸還是陪我去。計程車叫不到,便去擠公車,他說十幾年沒坐公車了;我看他緊緊的抓著柱子,偷偷的哭了,八十高齡行路蹣跚的他,竟願意這樣陪我去看話劇。下車路黑,父親眼睛不好,我大膽的去牽他的手、扶他走,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我曾經是那麼嫉妒女店員可以自由的攙扶父親,我卻只能站在一旁。我感謝神,讓我終於和他牽手了。在我們的一些談話中,他交待我一些身後事;以後的幾年,我每次回家他都會多少交代一些事,使我知道我這長女在他心中的份量。
那年回美前晚,他為我的祝福禱告中,我知道他對我是滿意的。次晨我搬行李上車,父親在四樓陽臺看著。上樓告別時,他說:「來,爸爸為你禱告一路平安。」他牽著我的手,禱告時都哭了…父親捨不得我走…我鼓起最大的勇氣抱著他:「阿爸我愛你。」上帝!四十二年……終於!之後,我整個人,對人對事,態度上都輕鬆了;神答應了我的懇求,豐豐富富的祝福我那段返鄉的日子。
在接下來的年歲中,我常回來看父親;陪他讀荒漠甘泉、做運動,父女情日漸加深。每次回美時,都可以抱著他說爸我愛你,感謝他在我的生命留下美的榜樣,告訴他我是多麼有福氣做他的女兒。他也會對我說:「我愛你」。和父親相處多了,發現他是性情中人,心地柔軟,非常有感情。我非常喜歡爸爸為我們禱告,就像老雅各的祝福,非常的美。
感謝神!我心中沒有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