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速公路上開車，面對無盡的路頭， 大概容易讓人想起人生的道路，也或許沈默令人不自在，在車內總要找些話題。幾次與不同的朋友在公路上，就常被問起：」會一直待在鄉下嗎？」泛泛之交不會隨便提這種問題。朋友至少知道這幾年我在做什麼，並關心我們家庭的動向。這是嚴肅，又不容易回答的課題。因為「人心籌算自己的道路，惟主指引他的腳步」(箴言十六9)。不過也不難回答，因已經問過自己很多次了。

1990 年的初夏，在尋求前面道路的同時，偶然在禱告山撞見了身心疲備，請假上山尋求神的梁紀貞傳道(也是現在的太太)。第一次到東石探視她的服事工場，發現為了接觸更多鄉下的百姓，她自己一個人住在靠海的漁村，屋子是門內用兩個木栓鎖門，門外拉出來是兩個環扣，廁所在外面，半夜上廁所要跑到屋外的那種老舊房子。另外有兩個同樣單身的女同工住在另一個村子，也是聚會的所在。當時的房東39歲，未婚，有前科記錄，職業是殺豬的屠夫，就住在同棟，一門之隔的房間。天啊！弟兄呢？怎麼讓這些單身的姊妹在這裡？羊好像在狼群中間！

沒有異夢，沒有特別看到什麼，沒有一段經文突然從眼前跳出來。只有心底微小的意念：「那裡有需要，就投入那裡。把自己放在邊際效用最大的地方！」這好像是年輕氣盛時的決定。漸漸的，神把負擔不斷的放在我心中，後來更清楚，原來：「你們立志行事，都是上帝在你們心裡運行，為要成就祂的美意」(腓立比書二 13)。

十多年來，從初期像過動兒一樣的努力做工，到現在懂得花時間好好在神面前安靜領受。或許體力不如從前了，但靈性也逐漸成熟，知道不是儘自奔跑，而是與神同工；十年多來，講道從神學院一畢業的逐段、逐節、逐字的原文圖析，到現在上台只記住大綱。慢慢知道什麼叫做「字句使人死，精意使人活」；從要「做什麼」才感覺有在服事，到體會有時候「不做什麼」的讀經、禱告，是更重要的事奉。

嘉義的海邊地層依然緩慢下陷，常有淹水的可能。年輕的老師把鄉下學校當成是跳板。有辦法買房子的年輕父母，為了孩子的教育，通常會往臨近的市鎮去。沿海因養殖牡蠣，而堆積如山的殼到處都是。仲夏的傍晚，蚊蠅叢生。現在家裡孩子多，門窗進進出出，防不勝防。有時看到吸滿血的蚊子在地板上飛不起來，於孩子的追逐聲中，倉促的跳著。寒冬，東北季風總是夾雜著沙塵，在緊閉的門窗縫裡，呼呼的叫著，屋子常常厚厚的一層灰。

的確有時候，也會羨慕窗明几淨的生活空間；什麼時候，仲夏的晚上，睡前清理牙齒時，在盥洗室雙腳可以不用再一直抖動，防蚊子來咬；有時候，心中的期待與實際事工進展落差太大，心中的小孩也會嚮往一個更能自我實現的地方。「要繼續在鄉下嗎？」有時候像魑魅般，短暫從腦中閃過。但這種負面思緒，漸漸像失去活動的火山，在平靜的大地中，有時冒幾口煙，但頻率愈來愈少。更多的時候，在安靜靈修中，常會躍入上帝恩典的海洋，在那裡深淵與深淵相應（詩篇四十二7）；從靈裡體會到上帝愛世人的心腸；看到原來黑暗的鄉村，百姓把榮耀歸給假神，現在有一小群，不向巴力屈膝神的兒女，把真實的敬拜、榮耀歸給真神的寶貴；在那裡會重新得力，也重新立志，更堅定的要委身在祂的旨意中。

幾年前一位在研究所唸書的鍾善文姊妹到東石半年，實地了解鄉村教會的福音傳播模式，並寫成她的碩士論文。忘記什麼時候和她談過這樣一句話：「一個人，一輩子只要好好做好一件事，就夠了！」。不過她卻把這句話放在她的論文首頁。這件事，這句話，變成別人來提醒我把焦點注目在要去努力的事上。在分工這麼精細、專業的今天，沒有太多時間讓我們一直在尋找、變換人生的禾場。最近有機會在一些大學團契分享，常鼓勵這些年輕的大學生及早尋求神在我們生命中的計劃。如果神要呼召我們在學術的領域，就得忍受孤單寂寞，好好佔有一席之地，為主發光；如果神要我們去經商，就好好在商場衝刺，為主見證，而不是成為金錢的奴隸；如果神呼召我們出來全時間服事，就好好裝備自己，預備做合用的器皿。我們需要找到自己的那塊田，極致的深耕。不需要看著別人耕田。也不需要耕別人的田。更不能田還沒耕完，丟著犁往後走！

鄉村是一塊美麗的田地。鄉村也是台灣的根，不過屬靈的根已經在腐爛，需要重新鬆土、深層耕耘、撒下福音的種子。福音老師可以帶著宣教的使命下鄉，許許多多年幼的生命會在她(他)手中經過。因交通建設，現在城鄉距離逐漸縮短，福音移民愈來愈可行，真有一、二對帶著使命的家庭，可以讓一間鄉村教會再活過來。商業上的各個領域，不乏這個時代優秀的人投入，且極力的耕耘。本文的題目其實是商業周刊799期(2003.3.17~2003.3.23)一篇文章的標題。該文主要介紹，企業在冷門的領域，只要了解自己，設定目標，堅持下去，也可以把事業做得起色。福音禾場需要有更多人的投入。然而最堅硬的禾田，可能就在我們個人心裡。我們需要先讓上帝來翻鬆這塊硬土。

在高速公路上，道路延伸至雙目所及的遠處，面對「會一直在鄉下嗎？」的詢問，雖然是個熟悉的老問題，但我心靈的眼睛仍需保持清晰。我會說：「神的選召沒有後悔，而我沒有自己的打算……」。但人誠然十分詭詐，我們的“打算”仍然可能隱藏在“沒有打算”之中；有時候把老死鄉下合理化成至死忠心，其實是混日子。這幾年來，偶遇一些為教會尋找牧人的探子，探詢我們有沒有異動的可能。和紀貞私下談及這些事，她第一句話通常不是：「禱告看看！」，而是：「小心試探！」。

盼世界這個廣大的禾場，我們都找到自己可以耕耘的土地。也把自己當成那粒麥子。在陰暗潮溼的土裡，種子在那裡脫皮，慢慢幼芽突破土層，最後結實纍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