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到鄉下服事第一年的禱告目標是希望年底前聚會有三十人,只要三十人就再去開拓一間教會。結果沒有。於是年復一年,總是把目標寄託在下個年度。
我們對宣教的異象總是領人歸主,在沒有教會的地方建立教會。沒有增長,教會就不可能被建立,目標沒有達成,服事等於沒有果效。那段時日,我服事就是為了人數增長,情緒跟著人數起伏。
提這件事不是說設立具體的禱告目標不好,如今我還是禱告復興快快來臨,渴望教會被建立,有目標才有努力的重心,達不到目標也才有檢討修正的機會。只是想探討對有心宣教的人,建立教會是不是一個眼前、立即又唯一的目標。教會沒有被建立,宣教就失敗,就一事無成嗎?更廣泛的說,宣教完全等同於領人歸主嗎?當然,沒有對靈魂的關心,沒有領人歸主,沒有教會的建立,初代教會不可能往外邦發展,基督的教會也不可能走到現在,宣教更不可能繼續。然而宣教完全等同於建立教會嗎?我們準確掌握宣教的意義嗎?
人有罪,與神隔離,失去永遠的盼望,所以復合、得救成為首要的關切。「人因一次的過犯,全人類都被定罪;照樣,因一次的義行,全人類被稱義得生命了。」(羅五18)。教會歷史上第一個建立原罪教義的是奧古斯丁,他從羅馬書看出人完全墮落,無可救藥,無法得著安息,找不到出路,除非在基督裡因信稱義。改教運動的先驅前輩,大致也在這樣的基礎上繼續努力。如果人真的全然陷在罪中,無法自拔。如果真有永生,重生得救自然是無比重要的事。的確,人子來就是要尋找拯救失喪的人。福音是神的大能要救一切相信的。「原罪」不僅使救恩成為必須,也為宣教鋪了一條永遠的大道。但奧氏對靈魂得救的關切,在自然邏輯的推演下,卻為往後的神學發展埋下了實體二元論的種子。就是屬靈的事最重要,今世屬世的事次要,甚至是不重要。這又使宣教無法因應時代的挑戰。摩拉維亞弟兄會就是一個例子。
更正教在宗教改革以後,為了鞏固地位(或與天主教分庭抗禮),把全部的心力放在建立及發展準確又嚴謹的較義和教會的組織架構上。教會內向發展,忘記自身是為了教會以外的人而存在。結果正統教派到處彌漫著僵硬、冰冷的信仰。至十八世紀初,屬敬虔主義的摩拉維亞弟兄會因對人靈魂得救的關切,在宣教上異軍突起。那種原本在修道主義中才看得到的委身捨己,使他們願意到最堅硬,最偏僻,最沒有人注意的地方。親岑多夫就說:「那裡能為救主做最多的地方,那裡就是歸宿。」早期敬虔派的宣教不只關心靈魂,也關心人實際的需要。福音與服務,靈魂與身體是相輔相成。他們對宣教的熱心使德國在十八世紀成為更正教中宣教的領導國家。但這種豐功偉業沒有持續太久,原因是後來陷入神聖和世俗的二元區分,宗教性的事(靈魂)還是優於公眾性(服務)的事,敬虔派漸漸披上神秘色彩的外衣而傾向逃避主義,他們不僅沒有進到社會也沒有影響到當時德國的主流教會,不只不見容於正統派的神學,也擋不住因啟蒙運動興起的理性主義無情的攻擊。最後,國家教會中的敬虔派團體就逐漸瓦解而終至完全癱瘓(註1)。我們沒有他們那樣愛靈魂的心,而且差多了。事實上他們也為後來的宣教事業留下寶貴的屬靈資產。但敬虔派因著對靈魂的熱愛而掀起宣教的熱潮,也因單單看重靈魂而歸於沉寂。他們因著輕看世界而全然擺上,也因著棄守世界而遭世界反撲。
聖經不要我們效法這個世界,卻沒有要我們棄守世界。保羅在羅馬書一至十一章清楚闡明救恩的教義後,第十二章一開始他重新界定信徒的倫理生活。上帝選民不再是出於血源和族譜,而是因信稱義。與神立約不再是行肉體的割禮,而是聖靈在人心中所行的割禮。不再是獻死祭,而是活祭。獻祭場所不再只局限於聖殿,信仰生活不再只是教會生活,而是深入實際生活中的每一個環節。對保羅而言,世界是基督徒的工場,除了我們賴以安身立命的家庭、社會、國家,我們可以躲到哪裡去屬靈?基督徒因著對神國的盼望,不能陷入社會的泥沼,無法自拔,但基督徒不僅不能與世界分離,還要帶著使命去服務社會。基督徒必然活在這樣的張力中。保羅深知不容易,才要我們靠著聖靈的能力,不斷的更新變化。神聖與世俗,屬靈與屬世有時不容易劃分,或者說生活上每一個層面都可以是屬靈的,都可以用來榮耀神,自然也牽涉到宣教。
然而我們卻常常很清楚甚麼是屬靈、屬世,甚麼是神聖、世俗。又很容易陷入靈魂或肉體,屬靈和屬世的二元區分。當然屬靈的事比屬世的重要多了。所以傳福音比社會關懷更重要。教會生活要很敬虔,日常生活可以隨隨便便,笑臉全給弟兄姊妹,臭臉留給自家人。全職事奉是完全奉獻,是祭司,要有清楚的呼召,帶職服事是部份奉獻,是信徒,可以馬馬虎虎。我們好像比保羅更知道甚麼是「把身體獻上當作活祭」。比他更能拿捏甚麼是宣教的內容。
無疑的,救恩是無比的重要,但神也把這個世界託付給我們。所以 John Stott 才會像兩腳站在「人類所有的悲劇中,沒有比與造物主疏離,以及因拒絕『悔改和相信』而進入可怕的永死更大的不幸了」的基礎上,雙手揮舞著要投入社會(註2)。前陣子和一位基督徒提到我們教會配合鄉公所辦了一個媽媽成長團體,她一片好意的說:「我們教會也辦過,但因參加的人對福音沒有興趣就停了。」自然我們的時間、心力有限,事工要把握重點。但在區分甚麼是福音和非福音時,是不是也潛藏著一些功利思想。傳福音可以是充滿憐憫,但當「數字」成為我們唯一的關切時,這樣的宣教是很自私功利的。我們害怕,怕拉拉雜雜的做了半天,結果和福音沒有關係。怕過了半輩子,教會沒有起來,宣教還是一事無成。台灣教會看重都市,忽略鄉村,除了抓住機會往魚多的地方撒網,多賺些靈魂,多少也有因為撈不到數字而覺得鄉村不值得如此浪費資源。如果「數字」激動我們去宣教,這樣的宣教早晚會像油料耗盡而拋錨路邊的跑車,還不如去成立文教工作團體。
宣教必然是神的宣教,是聖靈的宣教,以神的愛為出發的宣教,不只愛人的靈魂,也愛人的身體,關心人的處境。基督徒不只盼望神國的來臨,也要帶著屬靈的活力勇敢的投入世界。沒有對人靈魂的關切,沒有領人歸主的宣教,不能算是整全的宣教,但宣教絕不完全等同於領人歸主,建立教會。宣教是一種「獻上自己當作活祭」的生活。數字和建立教會不能成為宣教主要目標,但會是宣教的必然結果。沒有對人靈魂的關切,宣教是動不起來的,但是單單關切靈魂,宣教是走不了多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