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前,教會所在的鄉公所因有需要,欲編一本介紹本鄉歷史沿革並呈現整體風貌的書,教會受邀參與其中的工作。訪查中,每問及村民關於村莊的歷史沿革,總被介紹去廟裡查詢,原來廟宇的歷史就是村莊的發展成長史。另外也得知,鄉公所原有意把本鄉某一地區變更成都市計劃區,但該區的主要廟宇欲以六億元擴建,若都市計劃區變更後,廟擴建所需的土地取得將有困難,於是鄉公所的變更暫時停擺,待廟擴建後再說。
台灣是三、四百年來逐漸形成的移民社會(原住民除外),先民渡海來台,只有簡單的航海工具及技術,面對風高浪急,無邊無際的大海,生命顯得無常,船上都帶有神明,隨側護佑。抵達後,面對開墾的艱辛及瘟疫的侵襲,在村莊集結形成的過程,不同時期都提供不同的需要,在每一個生命關口上,陪村民渡過風風雨雨。自然廟宇就是村民宗教、政治、經濟、社交文化、娛樂和意見的中心。因此廟宇的擴建比全鄉整體建設還優先,廟宇委員的影響力比鄉公所還大。廟宇總是人潮洶湧,財源滾滾,而教會卻是稀稀落落,經費常是捉襟見肘,甚至教堂時聞被拆(嘉義朴子和雲林西螺的天主堂),而非法廟宇卻是神聖不可侵犯而老神在在。想到這些,基督徒是很難喜樂得起來的,加上傳福音給他們,又抵擋,又悖逆,又把榮耀歸給假神,不僅失去愛心,心中多少些憎恨。
基督徒對廟宇,對拜偶像行為的恨惡其實是很自然的。在獨一真神的信仰中,拜偶像顯得多餘而不可原諒。舊約,以色列百姓出埃及,過紅海,經歷神大能的拯救,在西乃山下領受律法,從此一羣烏合之眾成一有組織、有紀律的大國,向應許之地邁進,要在列邦列國中,見證神極大的救恩。不過後來背叛神的約,忘了幼年的恩愛,遠遠的離棄神隨從虛無的偶像。在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沒有用後,上帝透過先知罵他們是「快行的獨峰駝,狂奔亂走;是慾心發動的野驢,吸風起性;是不要臉的妓女,在各高岡上,在青翠樹下,屈身行淫。」(耶利米書二章),罵得愈難聽,當頭棒喝的效果愈大(他們還硬著心)。但是從歷史文化的角度看,鄉村百姓迷信偶像和以色列人拜偶像不同。以色列出埃及,過紅海,是領受一神的信仰,隨從偶像是忘恩負義,是離棄活水的泉源,是鑿了破裂不能儲水的池子。而先民渡海來台,在這土地上就種下了民間信仰的種子。以色列百姓離棄偶像,歸向上帝是認祖歸宗,而鄉下百姓信耶穌、進入教會,被認為是背祖叛教。基本上用先知式的「義怒」或隨性的批評看待民間信仰不是很好。從某個角度看,廟宇就是他們的根源,只是不知這根源從一開始就是毒瘤。雖然保羅對已歸信的外邦信徒再去隨從外邦風俗多有指責,但他對尚未明白真理的外邦人,也鮮少疾言厲色,有時還站在他們能體會的基礎上纏闡明真理(徒十七22-31)。這樣講不是為村民拜偶像的行為說情、脫罪。只是若不從文化去思考他們的處境,一味的批評論斷,徒讓人覺得基督徒口才有餘,愛心卻不足。雖仗義執言,卻失了人心,結果就是心門愈閂愈緊,土愈掘愈硬了。另外也想為現今被忽略又荒涼的鄉村福音事工尋一條可能的出路。
台灣現有三千多個未得之村,每村以二千人算,就超過六百萬人,他們的生命在無知當中,如雲霧般消失了。兩千年福音運動1994年7月的通訊,刊登了台灣教會近幾年的趨勢報告,雲林縣(75萬人口,12,500平方里)。1993年的教會數目比1992年少了三間,目前只有44間,且大部份弱小。這顯示基層福音工作在某方面正在失守當中,「地極」離我們愈來愈近,範圍愈來愈大。而台北450間鄰近教會,單是羅斯福路、和平東路、新生南路交叉的三角地帶就超過30間教會(因台大、師大在這裡)。我們可以繼續把火力、資源集中在都市,因人多,投資報酬率較大,而讓鄉村的毒根繼續腐爛;我們可以等教育提升,各項政府建設等大環境的改變來瓦解鄉村的民間信仰,但是異教不斷興盛,朝拜進香的遊覽車愈來愈多,最後不知誰會影響誰?我們也可以等這一代的鄉村百姓過去,如同神等待那一羣悖逆的百姓倒在曠野,但下一代的鄉村百性,能保證可以得著他們嗎?我們也許會想,實在努力過,但是太困難了。問題在於急著要收割,卻不想深耕。我們常常急功近利,進到他們當中,所思所想就是要儘快改變他們的信仰,用盡各種方法後,發現牆愈來愈高,最後還是得鳴金收兵,而村民也老早等著看這種結果。我們常想盡快把民間信仰這棵老樹砍倒,卻不知它毒根深遠,盤結交錯,信仰已形成他們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份。有時想把它連根拔除,除了自覺力量不夠外,即使拔除,要栽上福音幼苗時,要用甚麼去填補那個文化的大窟窿?我們的抽屜有五年、十年的福音策略,心裡卻沒有五十年、一百年的長期準備,以致多年以後,大樹還是大樹,沼澤還是沼澤,而福音幼苗依然無立根之處。
筆者無意把基層的福音工作說得遙不可及,好像連上帝都沒辦法。基督徒絕不是與屬血氣的爭戰,而神也已應許靠著祂必得勝。福音事工的決戰點,絕對是那看不見的領域,不依靠聖靈,不過是向空氣出拳,不知道敵人是誰,雖然神勇,卻四處碰壁,但是這種爭戰可能比我們預期的還要激烈,還要長久。如果民間信仰是基層福音工作的最大攔阻;如果廟宇、拜偶像行為是撒旦用來控制人心的網羅,而這些又是從那麼深層影響至今,以致信仰與生活融合一起。基督的福音是否也從那麼深的地方栽種上去,從那裡爭戰起來。否則雖然可以開拓維持一個幾個人的教會,卻因與文化的衝突而無從著力,漸漸的教會自成一封閉體系而增長漸緩,或導致衰退。
不知有沒有更多的人,願意像一粒種子,埋在他們當中,用愛心守候著,陪他們渡過生命的關卡。不知有沒有更多的人,像亞伯拉罕一樣,拎著包袱,帶著順服的心,羨慕一個更美的家鄉,離開本地、本族、本家,把牛羊趕到鄉下來。福音移民可以進到村民生活最深的部份,在信仰、文化方面潛移默化的影響他們;福音移民是道成肉身的宣教方式;可以進到最前線與仇敵爭戰;福音移民一定可以結出百倍的子粒。除非遮住眼、摀著耳、不看不聽,否則這是台灣基督徒永遠的虧欠。面對如此的需要和挑戰,當然不能浪漫,但豈能退怯,否則教會的存在就要受到批判,基督徒的身份也要受到質疑。基層鄉村的福音事工或許不是最重要的,但卻是不能被忽略的。
去年立法委員選舉,新黨郁慕明先生離開台北到外縣市競選,報上登有一批人要和他把戶口遷出,轉戰沙場。今年的總統選舉,高雄市選出的立法委員,也是高雄宏總建設集團的龍頭林宏宗先生,公開宣稱支持陳履安先生競選,即使耗損一切,再回到貧民窟(他是白手起家),也在所不惜。還有一個故事,斯巴達是主前八世紀希臘南部的一個城邦。希洛尼絲身為父親雷奧尼斯的女兒及斯巴達國王的妻子。在城邦動亂的年代,父親卻和丈夫打起仗來,當丈夫戰勝她的父親時,她就以女兒的身份與父親一起放逐,忍受貧困生活,一旦戰爭局勢倒轉,父親戰勝自己的丈夫,她也隨之改變,勇敢地選擇與丈夫在一起,她沒有選擇,只能張開雙臂迎向需要的地方。
如果基督徒顧念的是看不見的,且相信這至暫至輕的代價苦楚,要成就無比永遠的榮耀,福音移民太難嗎?